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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封面图by犹关坠

【忘羡】小夜曲

※竹马/早恋/双向暗恋/沙雕轻喜剧

※本来想写个以为自己脚踏两条船的羡,结果写着写着好像弱化了这个初衷

※如果有看起来很不专业的地方那大概是我xjb编的,bug见谅

一发完,全文1w6,本来想赶情人节的,但是由于种种不可抗力原因总而言之就是臣妾写不完啊...总之迟到地补一句大噶情人节快乐! 

  

  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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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在各种恐怖片或是搞笑片里盛行的校园怪谈,必然少不了“夜深人静之际从上了锁的音乐教室中传出的钢琴声”,至于这个故事到底是恐怖片还是搞笑片,取决于弹钢琴的那个是人是鬼,假如是鬼,是好鬼还是坏鬼。

  “当时我听到的是贝多芬的月光,”魏无羡支着胳膊单手托着下巴,十分神往,“你们不会知道有多神奇,那些旋律就像在月光里漂浮,我好像看到了朱自清笔下的光影,我觉得那个人一下一下弹着的不是琴键,而是我的心。能弹得这么好听的人,长得一定也很好看,至少手一定很好看……”

  实际上可能取决于弹琴的那个长得美不美。

  坐在对面的聂怀桑手持一本摊开的理综练习册——实际上这只是一本泳装美少女写真集的掩护。他看得十分入神,没注意听魏无羡说了什么,敷衍地接话:“嗯嗯,好看!”

  温情从斜对面的魏无羡说到“我的心”开始一直皱着眉以略带嫌弃的目光看着他,手指托着圆珠笔,笔的半截以每秒三次的频率向书面反复敲击,在敲击到第98次时,她终于说:“这就是你说的‘重大宣布’?”

  “我恋爱了,”魏无羡的表情十分严肃,“难道这还不算重大吗?”

  坐在温情旁边的罗青羊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在罗青羊疯狂咳嗽之际,坐在魏无羡旁边的温宁犹犹豫豫地说:“可是,你知道弹钢琴的那个人是……是谁吗?”

  魏无羡笑得十分理直气壮:“不知道啊。”

  “对面是人是鬼你都不知道就爱了?你脑子没事吧?”温情震怒,罗青羊连忙戳戳她提醒这里是图书馆。幸好附近的几张桌子都没什么人,也就是聂怀桑从泳装写真中猛然抬头,立刻跟上了节奏:“什么?魏哥你要跟鬼谈恋爱?别了吧,你看看聊斋什么的,人鬼情未了能有几个好下场,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位大师……”

  温宁贴心地补充:“是啊!”

  魏无羡似乎早猜到他们的反应,毫不意外,也不反驳,反而故作高深地一挥手:“唉,你们不会懂的。”在温情一拳捶过去之前,他十分及时地转移目标:“绵绵,你们那里有弹钢琴弹得特别好、而且十分刻苦经常一个人在教室里练习的人吗?”

  罗青羊在学校的交响乐团里担任指挥。但不知为什么,谈到这个话题,罗青羊忽然脸色一变,随后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嫌恶来。

  “能进我们学校交响乐团的,说实话,一般也不会是什么水平太低的人。”她慢慢地说,“但是我们那弹钢琴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是……”她忽然加快速度,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很烦一女的。”

  温宁顿时露出同情的眼神,仿佛从罗青羊的语气里体会到了那女的有多烦。魏无羡有点好奇,问道:“怎么个烦?”

  “她……”罗青羊无端气闷,停顿了一下,突然开始连珠炮似地快速吐字,“水平挺差脾气挺大她男朋友把她弄进来还不让别人顶替她每次练习就她事最多没弹个几节就嚷嚷手软让她男朋友去吹吹拖累全体进度自己没跟上还说我指挥得不对连着弹错音还非说是钢琴的音不准嚷嚷着要弹音乐教室里的钢琴……”

  她这一串一串说得几个人一愣一愣,末了似是气血上涌了,火气喷薄而出:“她知道音乐教室里的琴是什么来头吗?那可是校友伉俪捐的施坦威D系订制钢琴!将近八百万的钢琴!一般只有校庆之类的重要场合才会搬出来用!没点专业水准也弹不好,这种资源学校也是留给最优秀的人的!她也肖想着碰?她也配?!”说到气头上,她愤慨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仿佛全然忘了刚才提醒别人这里是图书馆的是谁。

  几个人都被她空前爆发的怒气吓到了,温情连忙抚着她的背让她消消气,另外三人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平复心中波动。片刻后罗青羊终于平心静气,眼神闪烁地看了魏无羡一眼,冷静地说:“不过……音乐教室的确有类似的,呃,传说。”

  终于听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魏无羡大喜过望:“然后呢?”

  罗青羊摇摇头:“是晚上八点之后,跟我们的练习时间也不冲突,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说是音乐教室里的幽灵。听说有个人凑近想推门,结果由于神秘力量脚滑从几十级高的台阶上滚了下来,之后就没人敢去看了,基本一听到有声音就吓跑了。不过我们队里有不少人偶然听到过一两次,我也听过,该怎么说呢,是非常高水准的演奏,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呃,不过我并没有坠入爱河就是了。”

  魏无羡若有所思,聂怀桑在这时插口道:“魏哥你认识的人里就没有会弹钢琴的?何必单恋一枝花呢?听你说的,你一下子就听出来是什么曲子了,应该平时多少也有点了解吧?”

  魏无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要答“没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他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幅画面,从缠绕着藤蔓与花朵的青铜色栏杆、布满青葱绿草的草坪到淡紫色的花圃,到低矮的三级白色阶梯,到落地窗旁黑色的三角钢琴,再到钢琴前板着小脸一副严肃较真神色的男孩,指尖飞快地滑过琴键,旋律如欢快的游鱼般流泻于落满阳光的花园里……

  他心里微微一动,轻笑一声:“有啊。”

  这语气竟有几分温柔缱绻甚至是怀恋,众人一听都觉出不对,连忙竖起耳朵等候下文。不料魏无羡轻飘飘一句话带过:

  “不过,他已经不弹了。”

  

  ……


  俗话说爱情使人盲目,坠入爱河之人的猪朋狗友们深觉此言不虚。图书馆短会过后不到一个小时,“魏无羡暗恋青蘅楼的钢琴幽灵”一事便从私聊扩散到了班群,又以“此人为何如此想不开”的中心思想被添油加醋重新撰写成前世今生虐恋情深人鬼情未了文稿从班群向着全校扩散……

  收到两个女性朋友揶揄的目光时,魏无羡陷入了沉思。正当大家都以为他要为自己不负责任的爱情做出深刻反省时,他语出惊人:“原来音乐教室叫青蘅楼吗?”

  这倒不能怪他发表了重大宣布之后竟还不知道自己爱情开始的地方到底叫啥,毕竟本校校友出人头地之后回来捐助母校的不在少数,校区内这个楼那个楼的也建了十几栋,据说连图书馆和新建的宿舍楼都叫xx楼,学校里80%的学生都记不住哪个楼是哪个楼。

  不过话说回来,“音乐教室的钢琴幽灵”和“青蘅楼的钢琴幽灵”一比,似乎后者要显得旖旎许多,更符合前世今生虐恋情深人鬼情未了的设定了……

  话虽如此,这个消息传播之快之广,又确实是魏无羡始料未及的。毕竟他向朋友宣布的时候,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只在某些无人察觉的地方夹杂着无人知晓的真心。别的不说,单是他下课后想去音乐教室看看那传闻中的钢琴,结果舞蹈队那群背贴背做韧带训练借练习之名行划水之实窃窃私语的女孩子一见到他从门口路过就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这种体验还蛮令人头疼的。至于她们的窃窃私语内容是什么,似乎也可想而知了。

  再待下去说不定真的要被一群人围起来八卦,魏无羡落荒而逃。刚走出音乐教室大门,便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蓝湛?”魏无羡颇感意外。

  被叫到名字后,蓝忘机微微仰头看向他,似是怔了怔,随后下意识将手中装订起来的打印文件往臂弯里收了收,竟然好像有些紧张。

  魏无羡心里高兴,没太留意他的动作,十分孩子气地跨了几步从阶梯上蹦下来,落地时身体前倾顺利地被蓝忘机托了一把,顺势搭上对方的肩,笑嘻嘻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不用巡查?顺路不?一起回去?”

  蓝忘机淡淡地看了一眼后边屹立于高高石梯之上的音乐教室,目光转回魏无羡,轻轻嗯了一声。

  出了校门之后,魏无羡又忍不住惦记起蓝忘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左思右想,想起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群众,心里忽地咯噔一下,下意识问道:“你听说了?”

  “听说什么?”蓝忘机微微皱眉,似是不解。

  不知为什么,魏无羡悄悄松了口气,而后以开玩笑的口吻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反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听不听说都无所谓……”

  “听说什么。”蓝忘机重复了一遍,语气似乎有点微微的不悦。

  魏无羡倒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却永远琢磨不透此时的蓝忘机的心思,于是稍加思索,觉着还是说实话最为稳妥:“真的没什么,其实,就是我最近大概或许可能是正在喜欢一个人……”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他不自在地瞟了一眼蓝忘机,对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他眼神无意地往下一瞟,看见文件的页边被蓝忘机不动声色地搓得卷了边,一颗小石子被不经意地踢开很远一段距离,翻滚着起起落落,看得他莫名地有些心烦意乱。

  蓝湛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嘛。魏无羡这样想着,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觉得遗憾还是失落,见蓝忘机不作声,他便又补充道:“那个人弹钢琴弹得很好,我听着觉得很舒服。”

  蓝忘机脚步一顿,魏无羡不明所以地停下来看他。

  “我先回去了。”蓝忘机淡声道,在十字路口转向。

  “这就?”魏无羡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一起回去?”

  蓝忘机看他一眼,“你家不在这个方向。”

  魏无羡哑口无言,只好讪讪地挥挥手告别,等自己彻底看不见蓝忘机的背影后,又十分困惑不解,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那个方向的路口已经转了红灯,遂继续在原地唉声叹气。

  他也知道他俩现在已经不同路了,不过他本来是打算跟蓝忘机走一段路自己再绕远路回去的,没想到会被戳穿……说起来刚开始蓝忘机好像也没有转向的打算,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忽然哪里惹着他了……

  魏无羡一拍脑门:光顾着说自己的事,竟然忘了问蓝湛现在还有没有在学琴。不过,想来也应该是没有,否则音乐社团交响乐团早就把这个人才挖走了,何至于天天看“很烦一女的”的脸色。

  要是刚才一个嘴快说出来就好了,不过事到如今,哪里还好意思说呢——那天听到的音乐教室的琴声,令人觉得非常怀念,就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他的回家方向还是与蓝忘机同路的。

  

  ……

  

  两座大房子,中间只有高高的青铜雕花栏杆之隔,缝隙间被墨绿的藤蔓和枝叶填满了,魏婴小朋友最喜欢的就是偷偷扒开那些层层叠叠的枝叶,透过缝隙去窥伺邻居家的小花园。枝叶可以挡住视线,却挡不住声音,邻居家的琴声,每一天都会准时地飘到他耳中。

  不过,令他郁闷的是,附近并没有多少同龄的小朋友可以跟他一起玩闹。邻居家那位每天都坚持练琴的小朋友又总是对他爱答不理,整天板着脸,实在不是个理想的玩伴。

  邻居家小哥哥曾经笑眯眯地邀请他去他们家玩,他还没欢呼雀跃几秒,那位叫蓝湛的小朋友就皱起了眉。他看看笑眯眯的小哥哥,小哥哥笑眯眯地看看弟弟:“你不是想让他来家里玩吗?”

  蓝湛小朋友似乎很生气,板着脸说没有,瞪了他一眼就转身跑到后院去了。见自己不受欢迎,魏婴便偷偷溜回自己家,一边溜一边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很讨人厌?

  其实也没干什么讨人厌的事情吧?无非就是隔着栏杆故意把他刚才弹的曲子以跑调的形式哼一遍、把自家的花摘下来扎成一束从栏杆缝隙塞过去用十分浮夸的语气学着电视上演唱会的模式献花、把兔子小鸟什么的塞过去说送给你当礼物、说着要给你分享一篇很美的乐谱然后把搞笑漫画塞了过去之类的而已……

  好像也不是什么会令人产生好感的事情。

  不过,偶尔也能看到有趣的情景。比方说偶尔蓝湛会弹错,然后他就会固执地从最开始重新弹一遍,结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弹错,他气鼓鼓地要再重来一遍,坐在他旁边的年轻女人——应该是他的妈妈,就会捏捏他的脸,按揉搓扁都来一遍之后才满意地收手,手指戳戳他泛红的脸蛋,笑着说先休息一会儿吧,想吃什么水果我去切?

  不知为什么,蓝湛看了看妈妈,又望向这边。连魏婴自己都忍不住惊讶地想,他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还是说早就发现了?

  “你要请人家过来一起吃吗?”妈妈看着蓝湛,用好奇的语气问。

  魏婴连忙跳起来乖巧地说不用啦谢谢阿姨,然后跑回屋里去。说实话,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被瞪一眼,还是挺让人感到挫败的。

  然而他待了半天,又觉得不舒服,于是自己去洗了苹果,一边啃一边想,蓝湛现在会不会也在跟他妈妈一起吃切好的苹果呢?可能还是切成了兔子样的……

  蓝湛的妈妈身体好像不太好,魏婴有隐约感觉到这一点。平时好像都是妈妈在手把手教他弹琴,但是有时候她并不在蓝湛身边。每当这种时候,蓝湛总是会弹得特别用力,琴音比平日要重一些,魏婴看到二楼小房间的窗户打开了,便猜想蓝湛应该是想让他妈妈听到的。

  很不巧地,某一天蓝湛的妈妈没有出现,魏婴也卧病在床了——当然,他是因为玩得太凶加上淋雨,当夜就发烧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退,头疼得睡不着。他趁着家长一个去熬粥一个去取药,爬起来打开了窗,当那段熟悉的琴声传入耳中,他才感到无比舒畅,脑袋昏昏沉沉,反而好好地睡着了。

  他一边睡一边在梦里胡思乱想:怪不得蓝湛妈妈也要开着窗呢,原来生病了要听蓝湛弹琴才能舒服一点呀……这么想着,忽然,一个不协调的音节撞入脑袋,像是打断了原本正顺利推落的多米诺骨牌,硬生生卡在中路,令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垂死病中惊坐起,魏婴浑浑噩噩地醒过来,不知哪来的力气,跌跌撞撞下楼,冲到小花园的栏杆旁,屏气凝神,蓄力,秉着一名忠实听众的尊严,虚弱地大喊:“第三节弹错了!”

  琴声戛然而止。

  他以为蓝湛生气了,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紧溜,无奈身体不听使唤,只好蹲在栏杆前扶着脑袋发昏。忽地,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眼前的枝叶和藤蔓被拨开——这是蓝湛第一次主动拨开枝叶来看他。

  “……你怎么了?”他听见蓝湛这么问,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可能是带着点关切的,但是他听不太清,于是想仰起头看看清楚,不料这一仰头,立刻头晕目眩,啪叽一下整个人扑到了栏杆上。

  ……

  事后魏婴回想起来,觉得这事可能给蓝湛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毕竟不是每个人练琴练着练着忽然看到旁边爬出来一个人虚弱地说你哪哪弹错了还能泰然自若的。证据就是那之后蓝湛一连几天都没练琴,直到魏婴病好了,又活蹦乱跳了,琴声才重新传来。魏婴偷偷地去看,看到蓝湛的妈妈的病似乎也好了,又能坐在旁边陪他学琴了,于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

  

  伴随着铃声和振动,手机被扫到了地上,依然在顽强地发出振动的蜂鸣。魏无羡刚梦到以往梦里的那位邻居小朋友端来妈妈切好的苹果跟他分着吃,自己捧着看上去香脆可口的兔子苹果,还没啃下去就被吵醒,心中愤恨,伸手捞起手机也没看来电人是谁,接了电话正待发作,对面一句“魏无羡你要死啊”把他轰然炸醒。

  “什么?”魏无羡脑子清醒了一半,用剩下一半懵然发问。

  对面的人可能在对着手机吼:“还敢问什么?!今天绵绵她们要比赛!我们在外边等着,你再不来就不让进场了!”

  魏无羡立刻惊醒,飞快地爬起来洗漱换衣服,对着大半个小时前被自己关掉的闹钟无语片刻,叹了口气,把昨晚挑灯夜读最后满床乱放的几本杂志摞好放到一边。

  距离他“公布恋情”大概过去了半个多月,什么钢琴幽灵的话题热度渐渐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学校交响乐团迎来的校际比赛。据说演奏厅内一席难求,想去听的学生抢票抢得头破血流,而就在这种你死我活的背景下,聂怀桑一鸣惊人,竟一出手就是五张连座票,真真羡煞旁人。

  罗青羊拿着票,沉思片刻,提出关键问题:“可我是去比赛的,我不需要票啊?”

  聂怀桑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怎么办?你们有没有朋友要去的?还是我送给别人?”

  魏无羡心中一动,主动把票要了过来。课后他拎着水壶绕了半个走廊去接热水,花了好几个课间,终于在人家教室门口“偶遇”了蓝忘机,十分热切地搭了会话,状若无意地提起几天后的比赛,然后“忽然想起”“朋友多买了一张票”“你要是感兴趣也去看看呗”,接着把票往人手里一塞,热水都没接,撒腿就跑。

  然而把票送出去之后,魏无羡又觉分外忐忑,要是蓝忘机最后没有来,那恐怕比自己一开始就没有邀请他更令人失望。所幸当这一天到来时,尽管差点迟到,但进了演奏厅,找到自己的座位后,魏无羡也总算是放下心来:蓝忘机坐在他旁边的座位,看起来早就到了。

  演奏厅里拉起了厚重的红色绒布窗帘,将外面的光挡得严严实实,穹顶下的堂座,与舞台相比要昏暗许多,看起来就像隆重的晚会。魏无羡一落座,就忍不住挨过去低声问你来多久了,蓝忘机静静看他一眼,微微偏头贴过去以近似耳语的形式说不久,顿了一下又说,别说话。

  魏无羡立刻就噤声了,挺直腰背端正坐好,禁不住觉得耳朵有点发烫。

  第一场演奏开始,每一场都超过半个小时甚至将近一个小时,全场肃然静默。魏无羡心想绵绵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还要在台上站一个小时不能出错,这会儿得多紧张。想着,他瞥了一眼正凝神看着舞台的蓝忘机,心说我现在也很紧张。

  要命的是,像这样的紧张,似乎还是第一次,不知所起,他无所适从。

  好像自从上一次试着向对方透露“我有喜欢的人”之后,情况就变得奇怪起来。不管是自己的心态,还是蓝忘机的态度。那之后他很少再偶遇蓝忘机,即使碰到了,对方也是一副看上去很忙的样子,简单地点头致意过就匆匆走开,根本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魏无羡总觉得是自己无意中哪里惹着他了,但又找不到机会问。

  看似漫长的几个小时过去得很快,学校的交响乐团被评了银奖,在台上的学生们鞠躬致谢后,台下也开始组织散场。温宁转过头来,看了看蓝忘机,又看了看魏无羡,犹豫着道:“姐姐让我说,我们几个去附近找个餐厅吃饭,你、你们……要来吗?”

  魏无羡当机立断转头:“蓝湛?”

  大约是他的目光过于炙热,蓝忘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绵绵大概会跟着乐团去吃庆功宴,因而温情说不用等她,又说不过附近的餐厅就那么几家,没准待会还会碰上。温情和聂怀桑走在最前头热烈讨论去哪家餐厅吃,以往都会参与这种话题的魏无羡却罕见地落在了最后,陪着蓝忘机并肩走。

  蓝忘机投来探询的目光,魏无羡清了清嗓子,心想还是直切正题吧,遂开口:“蓝湛你……想吃点什么?”

  他在心里痛打了自己一顿。

  蓝忘机的目光依然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你们决定就可以。”

  魏无羡心说不愧是蓝湛,果然不挑食!摸了摸鼻子,又道:“其实我是想问,你……觉得刚才的音乐会怎么样?”

  他又在心里痛打了自己一顿。

  “……”蓝忘机说,“这个问题,刚结束时你已问过了。”

  魏无羡心说不愧是蓝湛,记性果然好!没等他作出下一步决策,蓝忘机停了下来,他也随之停下,与前面三人拉开一段距离后,蓝忘机看着他:“你要问什么?”

  魏无羡迎上他沉静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心思似乎也随之镇静下来,于是开口:“你……”

  突然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那个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的孩子,背后盖上了布的钢琴再一次微微地灼痛了他的眼睛。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流利地道:“没什么,我们跟上去吧。”

  他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可他没能走远,背后传来一声“魏婴”,切金断玉般,叫停了他。

  魏无羡回过头,只见蓝忘机依然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蓝忘机很少会只叫他的名字却什么都不说,这个时候魏无羡就会想,他也许是在等我说话。

  “……好吧。”魏无羡觉得喉咙有些发紧,“那我问,你……真的再也不弹琴了吗?”

  

  ……

  

  “我再也不弹了。”

  一连几天没听到邻居家的琴声,魏婴拨开层层枝叶,看见蓝湛独自一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台阶上,窗后的钢琴盖上了布罩,忍不住问他怎么不弹了。魏婴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回复,顿时傻眼,急忙连着追问好几遍为什么,蓝湛却好像决心不再搭理他,再也不说话了。

  “你都学了这么久了,为什么突然说不弹了?”

  “……”

  “半途而废不好吧?你妈妈不会生气吗?”

  “……”

  “你不想弹给妈妈听吗?难道你跟妈妈吵架了?放心啦,只要你学好了琴,你妈妈肯定会很高兴的!”

  “……”

  不管魏婴怎么打着转儿变着花样连哄带骗带恭维地问,蓝湛都不作声。他越发焦急,甚至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觉得今天没听到蓝湛弹琴又是不完整的一天,睡眠质量大打折扣。就这样急得团团转地过了半个月,某一天,父母忽然在饭桌上用乐观的口吻向他宣布:我们要搬家了。

  “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周末我们带阿婴过去看看怎么布置房间,过几天布置好就可以住进去了。”妈妈给他夹了几片牛肉。

  爸爸埋头吃饭,抽空点了点头。

  “离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和你上学的地方都比较近,可惜离这里比较远。”妈妈说,“可能不能常来找这里的小朋友玩了,你要跟人家好好说清楚,不然人家会觉得是被你讨厌了你才不告诉他的。”

  魏婴埋头吃饭,不点头也不摇头。

  新家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比这里要好,光是过去视察的一下午工夫,魏婴就交到了几个新朋友,第二天又过去一起打打闹闹去附近的商业街吃喝玩乐了几个小时,颇有些乐不思蜀。然而他一回来,心情便又一次低落下去。

  迎接新的东西,就意味着要告别旧的事物。

  他连着想了好几天该怎么跟蓝湛说,从“哈哈哈蓝湛我很快就搬走啦那里很多好吃好玩的你有空常来玩啊”的嘻嘻哈哈邀请流到“呜呜呜蓝湛我要搬家了我好舍不得你啊你要是想我了记得来找我玩”的哭哭啼啼煽情流,方案毙了一个又一个,然后这玩意儿就跟暑假作业一样拖到了最后一个晚上。思来想去,他作出沉痛的表情,拨开了小院子里的枝叶。

  其实现在已经不怎么需要拨了,长年累月地祸害花花草草,那一小块地方的植物早已自觉给他腾开了一个洞口,要不是有栏杆挡着,他都能悄悄钻过去。蓝湛依然坐在台阶上,依旧不怎么搭理他。他像往常一样喊了几声蓝湛,像往常一样得不到什么回应,于是他脸上的沉痛表情都真实了几分。

  也许是这里的角度不太好。魏婴如是想道。得找个特别引人注目让蓝湛不得不看的地方。

  他缓缓抬起头。

  半个小时后,魏婴一脚踏在不规则纹路的横杆上,两手握紧最顶上的横杆,把身体撑了起来,将下边小花园的景象一览无余,一时间得意坏了,兴奋地大喊:“蓝湛!看我!”

  蓝湛果然看向了他,看着他从缠绕着藤蔓与花朵的栏杆后边探出头,竟然有些发呆,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好像看着一个敲锣打鼓宣布自己即将入室偷窃的小偷。

  栏杆下栽着成片叫不上名字的淡紫色的花,此刻它们在月夜里轻轻摇曳。寂静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蓝湛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却忍住了迈开步伐。他紧盯着魏婴,看见对方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了伸手,幸好对方立刻调整过来,他也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那样很危险,你下去。”

  “我不。”魏婴斩钉截铁地说,“我想听你弹琴。”

  蓝湛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有点困惑,分不清他这是真心话还是说着玩,又似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无法理解。许久,他轻吸一口气,“就是为了这个?如果只是想听人弹琴……”

  “我想听你弹!”魏婴特意把“你”咬得特别重,把蓝湛的话都堵了回去。蓝湛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仰头看着他发呆,如此静默了片刻,忽然清醒过来似地晃了晃脑袋,竟一句话都不说,转身拉开窗跑回屋子里去。

  魏婴傻眼了,连忙又喊几声他的名字。蓝湛果然又跑了出来,却是把窗关上,似是要把魏婴的声音彻底关在窗外。然后再没出来过。

  魏婴只好垂头丧气地跳下来。

  ……

  搬家之后,魏婴认识了更多的新朋友,只是再也没有听到陪伴了自己许多年的琴声,始终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有一天父母在饭桌上偶然谈起以前的邻居,魏婴连忙竖起耳朵听,听到说蓝湛的母亲前段日子一直在住院,前几天终于还是没熬过来。

  他忽然觉得饭吃着没味儿了。他这才明白那些天蓝湛究竟在等什么,又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越发地觉得不是滋味……如果他早就知道是这样,那他绝对不会三番四次地提起他的母亲。

  他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蓝湛,某一天搭了很久的公交车去找他,结果又临阵退缩,按了门铃没等人出来就跑,回去后想过些日子再去吧。这一过,就过了很久很久。再一次遇到蓝湛,是在初中的开学典礼上,他很自然地打招呼,蓝湛似乎也没忘记他,很是沉稳地点头,神色丝毫未变,却好像已经从那个执拗的小孩子脱胎换骨成长为一个早熟的小大人。

  但是蓝湛一定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放下过。他到处搜集跟音乐有关的杂志,想关注一下各种比赛,想知道蓝湛有没有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继续偷偷地刻苦地练琴,以蓝湛的水准,只要继续练下去,一定会取得非常优秀的成绩,只是他从来没有在那些杂志上看见过熟悉的名字。于是,他也不再提起弹琴的事,决心要将那架三角钢琴尘封在记忆里。

  ……直至,多年以后,他走上音乐教室的台阶,月光将琴声托到他的耳边。

  

  ……

  

  罗青羊情绪低落,温情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慰,聂怀桑叫了一桌好菜。她缓缓抬起头,略有些担忧地望过来。魏无羡举了举自己包得像个粽子的手掌,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罗青羊才忍不住被他逗得笑了笑。

  蓝忘机推开门,正好看见这一幕,面无表情地将一袋药放下,看了餐桌上的菜,皱眉道:“不能吃辣。”

  魏无羡心虚地移开目光:“知道了。”

  蓝忘机在他旁边坐下,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魏无羡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立刻眨眨眼睛:“不疼不疼。”

  蓝忘机一蹙眉,魏无羡随机应变:“怎么了?你不是打算问我疼不疼吗?”

  “……”蓝忘机沉默片刻,“不能碰水。”

  “嗯嗯。”

  “按时吃药。”

  “嗯……”

  “不能吃油炸食品。”

  “哦……”

  “多吃蔬菜水果。”

  “……”魏无羡沉默片刻,“要不这样吧,我去你家住几天,你全权负责我的饮食起居得了。”

  另外四人侧目而视。

  情况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得从两个小时前说起。

  魏无羡问出那个问题后,蓝忘机并没有马上回答,像是思考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应该如何回答,久到魏无羡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正逢温情和聂怀桑挑好了餐厅,回头招呼他俩跟上,魏无羡便借机将这个话题揭过了。

  不赶巧,他们走进餐厅找空座时,路过一个包厢,听到里边传来激烈的吵闹声。温宁拉住了姐姐,指了指,说是交响乐团的人。

  几个人驻足观察了一会儿,只听那个牙尖嘴利的女生一顿数落,从高音部骂到低音部,仿佛乐团今天没得金奖是因为全体成员没有配合她的发挥。其他人脸色铁青,一个男生弱弱地发声:“我们明明都有看指挥……”另一个男生说:“钢琴的部分明明已经很少了还出错……”她立刻柳眉倒竖,扑到另一个男生怀里抽抽搭搭起来。

  温宁小声道:“这个好像是……首席小提琴手。”

  首席小提琴手抱着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女生从他怀里抬起头,眼角啜着泪花:“刚才你也一直在看着指挥,难道你觉得她很好看么?比我还好看么?”

  温情在外边听着都觉得忍无可忍了,“有病啊?首席小提琴不看指挥难不成扭头去看你?”

  首席小提琴手温柔捧脸:“好好好,以后只看你,只看我的娇娇。”

  魏无羡心说这大概就是绵绵口中很烦的那两人了。后来不知是绵绵辩解了什么,下一刻那位娇娇忽然破口大骂,指着罗青羊说了一串什么贱丨人想上位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骚丨样之类的不堪入目的话,紧接着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杯碟摔碎声。他再也按捺不住,推门进去,娇娇竟然疯了似的正握着一片碎瓷要往罗青羊脸上划,罗青羊也没料到她会发如此大疯,一时没反应过来,竟呆愣在原地躲闪不及。

  待魏无羡回过神来,他手里已经攥紧了那片碎瓷,碎瓷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血肉,手掌缓缓地淌出血来。娇娇表情凶狠地瞪着他,他抽抽嘴角,用力一甩,将女生推开,她跌跌撞撞退到男朋友怀中。

  罗青羊像是才反应过来,急剧地呜咽了一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委屈的眼泪。温情急忙走进来扶着她,聂怀桑和温宁尽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都有些缩手缩脚,但还是赶紧过来护着两个女生走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蓝忘机站在他身边——而且好像已经站了很久,似乎是一开始就紧跟着他进来的。魏无羡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发呆,蓝忘机也微微低头看他,似是不敢,只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嗓音发哑:“……怎么样?”

  魏无羡一个激灵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说没事,不等于不疼。但是说实话,可能是因为出神,一开始他确实没什么知觉,但是当蓝忘机碰到他的手时,他忽然就开始感到疼痛了。

  蓝忘机抬起头,全场无一人出声。娇娇缩回了男朋友怀里,她认出了蓝忘机,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做了些什么——最起码足以让学校开除她。她又看向魏无羡手里的碎瓷,魏无羡注意到她的眼神,便笑了笑,“这个,”他用流血的手掌举起那片碎瓷,“我就留着当证据了。”

  娇娇怒目而视。

  “打击乐。”蓝忘机突然说,娇娇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他的声音仿佛拥有着与正在点名批评的教导主任同等的威严,被点名的打击乐声部学生们都禁不住虎躯一震,“如果当时一开始钢琴跟上了你们,效果会更加理想。”

  他们反应过来,刚开始以为蓝忘机是要给他们示威,可现在听着那一如既往淡漠的语气,却没有任何轻视的意味,好像只是在实实在在地给他们提改进建议。

  他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拉着魏无羡另一只手走了出去。外边的人等候已久,坚持要去医院,魏无羡摆手本想说买点纱布自己包扎一下就好,迎上蓝忘机的目光,没敢说。

  于是这去医院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出来已经到晚饭时间了,魏无羡寻思这饭还是得吃,于是又找了个餐厅落座。

  说话间,魏无羡朝聂怀桑使了个眼色,聂怀桑心领神会,将一小瓶长得很像果汁的酒推了过来,被蓝忘机截住,两人顿时哑然。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能喝酒。”

  魏无羡抽了抽嘴角:“那怎么办?他们都喝不了,难不成你喝?”

  蓝忘机凝视他许久,竟然真的开了那瓶酒,缓缓倒入杯中。

  魏无羡屏住了呼吸。

  

  ……

  

  如果早知道蓝忘机喝了酒会是这副德性,魏无羡打死也不会让他喝酒了。

  蓝忘机一闭眼,几个人见势不妙忽然都临时无中生事,一个接一个地逃离现场,仿佛魏无羡在酒里下了毒,他们得赶紧撇清关系。聂怀桑临走前还很大方地说我帮你们结账了哈,而魏无羡只想踹他一脚。

  他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口去踹,就被后边的人拽了回去。

  魏无羡吓了一跳,“蓝湛?你醒了?”

  蓝忘机眼神清明,看着他,谨慎地点了点头。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还被捧着,试着抽了抽,对方抓得更紧了。

  “……”魏无羡又试着抽了抽,无果,“他们结账了,我们……也走吧?”

  蓝忘机说:“不好。”

  魏无羡有点发懵:“那你想怎么办?……我知道了,你家离这里比较远吧?你又喝了酒,好吧,我送你回家?”

  蓝忘机脸色流露出犹疑的神色,片刻后,他才迟疑着点了点头。魏无羡松了口气,偏又好死不死感叹了一句:“哎,怎么都是我在送别人回家,还没人送过我回家呢。”

  岂料,蓝忘机立刻道:“好。”

  “好什么……”魏无羡还没来得及问完,就被蓝忘机抓着手腕往背上带,一脸茫然地任对方摆布,最后稳稳妥妥地被对方背了起来。蓝忘机看起来很满意。

  魏无羡心说蓝湛这还不是还醉着吧,遂伸手拍拍他的脸:“这位同学,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就算是要送我回家,也犯不着背我吧?”

  蓝忘机道:“你受伤了。”

  “……”魏无羡感到难以置信,“我是手受伤又不是腿受伤?!”

  蓝忘机仿佛没听到他说话,径自背着人往外走。魏无羡正欲抗议并挣扎,外边不远处的服务员已经用惊愕的眼神望了过来,想必场景不太雅观。魏无羡心道行吧那我还是配合一下,遂立刻作出烂醉如泥的虚弱模样,趴在蓝忘机背上哼哼唧唧起来。

  幸好蓝忘机选了一条较为偏僻的道路,避开了城区的繁华路段,虽然看起来像是要把魏无羡拐去哪里卖了一样,但魏无羡想着好歹是没什么人看到,又痛斥自己是不是疯了,要是一开始不依着蓝湛玩这种幼稚游戏哪还那么多事……可走着走着,他忽然又觉得待在蓝湛背上还挺舒服的,蓝湛居然在背着他走哎,简直是五星级至尊VIP才能享受的待遇。

  他伸手捏了捏蓝忘机的耳朵,蓝忘机立即小幅度甩了甩脑袋避开他的手指,一本正经地说:“不要碰。”

  魏无羡心觉有趣:“怎么?什么耳朵这么金贵,我碰一碰都不让?”

  蓝忘机不说话。魏无羡便凑到他耳边:“问你个问题。”

  蓝忘机微微偏头看着他:“什么?”

  有一瞬间纤细的长睫竟像是要擦到他的鼻尖,魏无羡顿时呼吸一窒,下意识缩了缩,又觉自己大惊小怪,欲盖弥彰地轻咳几声:“老实回答,你现在还有在练琴吗?”

  蓝忘机看着他,“有。”

  “真的有?”魏无羡露出意外的神色,“那……我查了那么多杂志怎么没看见过你得奖的消息呢?”

  蓝忘机道:“你为什么要查?”

  “停,现在是我在问你,你不许问我!”

  蓝忘机把头别了过去,片刻后闷声道:“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魏无羡故作惊讶,“不需要比赛?不需要得奖?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已经厉害到不需要通过比赛来证明你有多厉害了吧?”

  蓝忘机不说话了,好像因为他的回话有些生气,魏无羡只好把脸贴过去哄他,“好吧好吧,我不问了,不问也知道你最厉害了。你这么厉害,那你什么时候弹给我听听呀?愿不愿意弹给我听呀?”

  魏无羡原本以为蓝忘机会继续像个幼稚的小孩子一样纠结很久,没想到他不假思索就答:“愿意。”

  魏无羡一时怔愣,蓝忘机似是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愿意。”

  四目相对,魏无羡的眼睛眨了一下,两下,清晰地看见蓝忘机琉璃般清浅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在蓝忘机困惑的目光中,魏无羡飞快地把脸埋到他的颈后,又一次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心中充满了负罪感:

  青蘅楼的幽灵姐姐,不,或者是幽灵哥哥,还有这些天来疯狂吃瓜还祝我们百年好合的同学们,我对不起你们,我是个三心二意的罪恶的男人……

  忏悔之余,魏无羡忍不住在心里发出如同少女漫画情节的叹息:

  唉,要是这条路能一直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会走完该多好啊。

  

  ……

  

  然而,这条路,似乎的确长得太长了些。

  一开始,看着周围渐趋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魏无羡还没有发觉出问题所在;最后,蓝忘机停下步伐,看来是到了终点,魏无羡看着眼前的门牌号,陷入了沉默。

  “同学,”魏无羡几乎听不清自己在用什么语气发问,“请问你这是把我拐到哪了呢?”

  蓝忘机十分诚实地回答:“我家。”

  魏无羡:“……”

  正在此时,眼前大门向内拉开:“忘机回来了?……还带了同学?”

  是记忆中那位笑眯眯的小哥哥的增高加强版,当然魏无羡后来也见过他,知道他是蓝忘机的哥哥蓝曦臣。然而,此时此刻,身经百战的魏无羡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招呼,颤颤巍巍地举手:“你好,我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被蓝忘机背着,觉得再给自己一百张脸皮也说不出“我是来送蓝湛回家的”这种扯淡话。

  善解人意的蓝曦臣顿时了然:“我知道了,忘机喝酒了吧?”

  魏无羡:“……您说得对。”

  魏无羡平日见蓝忘机的叔父比较多——毕竟那是教导主任,所以进屋时还有点怂,担心蓝启仁从哪里跳出来把他轰出去。蓝曦臣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说叔父今晚不在家,现在太晚了你家很远吧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反正明天是周日。魏无羡便放下心来,连哄带骗地把蓝忘机推上楼去洗澡,然后难得拘谨地坐到客厅的梨木长椅上。

  “我听说,蓝湛现在还在练琴。”魏无羡捧着蓝曦臣给他端来的热茶,望向靠着小院子那边的落地窗旁的钢琴,此刻它仍然覆着布罩。

  蓝曦臣也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露出怀念的神色,“小时候,母亲经常和忘机坐在一起,教他弹琴。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常去,他们都非常珍视那段时光。”

  魏无羡想起那个被妈妈捏脸按揉搓扁的小孩,忍不住笑了笑。

  “后来,”蓝曦臣的神色微微黯然下来,“母亲重病住院,医生们都说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忘机便不再学琴了。”

  魏无羡沉默了片刻,道:“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为什么?……其实我一直想不通,蓝湛看起来不像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哪怕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出乎意料地,蓝曦臣竟然笑了笑,似乎早知道他会这样发问,温和地道:“忘机刚开始学琴时,我经常在旁边听,忘机问过母亲,为什么要学琴?”

  魏无羡也跟着露出疑惑的神色。

  “母亲说,‘因为有想听我弹琴、而我也想让他听一听的人。’”蓝曦臣说。

  魏无羡心中微微触动,心道难怪之前蓝湛说不需要比赛,便道:“所以蓝湛后来……”

  “所以母亲病重后,忘机便不再弹琴了。”蓝曦臣叹了口气,“一来母亲无法再教他学琴,对他来说学琴的意义就变了,二来母亲也无法再听他弹琴……那段时间他就一直坐在院子里等母亲回来,只要母亲回来,他就会继续学琴。忘机从小一直这么执拗,谁都拿他没办法。”

  魏无羡想起小蓝湛静静坐在台阶上的那些日子,心中无法抑制地泛起些许酸意。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那后来蓝湛为什么又开始练琴了?是什么时候又开始练的?”

  “——很久很久之前开始。”

  “有多久?”魏无羡道,“总不会我一搬走他就又开始练了吧?难道他真这么讨厌我?”

  “怎么会。”蓝曦臣不由失笑,摇了摇头。魏无羡也不知他究竟在否定哪件事,正欲追问,蓝曦臣忽然道:“如果想知道的话,不妨去问问他本人。”

  循着他的目光,魏无羡看见蓝忘机从楼上下来,换了衣服,头发吹得有些蓬松,看起来——洗过澡洗过头了起码酒应该醒了。

  看见魏无羡,蓝忘机似乎有点无措,看了一眼蓝曦臣,兄长立刻站起来说我上楼睡觉了你们也早点睡晚安。于是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蓝忘机无言地坐下,几次抬眼看他,似是想说些什么。魏无羡决心沉住气等着听蓝忘机会说什么,看他一副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歉疚模样,又实在不忍心,主动开口说:“幸好你叔父不在家,不然我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哈哈哈。”

  蓝忘机低声道:“我并非有意要……”说着他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我并非有意要把你带回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于是魏无羡立刻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说起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你家做客?你这人也真是,又不来找我玩,又不请我来你家玩,我跟别人说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都没人信,你说是吧?”

  听他语气轻松,蓝忘机的脸色似乎也缓和了一些,思考片刻,道:“你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魏无羡喜出望外,连忙贴过去:“说话算话?”

  “嗯。”

  “那你喝醉的时候,说的话也算话?”

  “……”蓝忘机好像突然紧张起来,“我说了什么?”

  “你说……”魏无羡拖长了声音,“愿意……”

  蓝忘机的目光渐渐凝滞。

  “愿意弹琴给我听!”

  魏无羡笑吟吟地说,又指了指那架钢琴,“怎么样?现在弹给我听听?”

  蓝忘机看着他,目光缓和下来,又看了一眼院子外边,似乎在顾忌什么,没待魏无羡生疑,他便道:“好。”

  魏无羡跟过去帮他一起把钢琴上的布罩揭起来,捏了捏布罩上的细尘,好奇道:“你这钢琴有好些日子没用过了吧?你平时不是在练琴吗?”

  蓝忘机道:“邻居有小孩子。”似乎是个非常敏感的小宝宝,睡觉特别容易被吵醒。魏无羡轻轻啊了一声,动作都不由得轻微起来,他按住蓝忘机的手:“要不还是下次有机会再说?”

  蓝忘机抬眼看他:“用踏板弱音,可以弹一小段。”

  “好好好!”魏无羡登时喜笑颜开,立刻搬来凳子坐在旁边。

  他发觉这似乎是这么多年来久违的再一次看蓝忘机弹琴,比起自己记忆中,蓝忘机自然是高了许多,手指也更显修长优美,端坐于钢琴前,似乎整个世界都沉静下来……

  他心驰神往地听完一段,待最后一个音的余响消逝,立刻鼓掌:“好听好听!不过我好像没听过这首曲子?是什么冷门的曲子吗?还是你自己写的?叫什么?”

  蓝忘机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几个字,魏无羡没听清,凑过去问:“什么?”

  蓝忘机将头别了过去,魏无羡发觉他耳根似乎有点泛红,心道他这是不是有点难为情,便不再为难他,趁机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为什么又开始学琴了?”

  闻言,蓝忘机转过脸来,深邃的目光落到他脸上,许久,才轻声道:

  “因为,有想弹给他听的人。”

  

  ……

  

  周一,五人小组例行在食堂开短会。魏无羡啃着包子把周六那天四人见义不勇为的丑恶行为数落了一番,啃着油条的聂怀桑一脸八卦地问:“我听曦臣哥哥说那天蓝忘机把你带回他家了?是真的吗?”

  魏无羡无语地斜了他一眼:“没你事。”

  罗青羊吸着米粉,被聂怀桑一语惊醒梦中人,突然一脸期待地看着魏无羡:“这么说你们关系其实很好吗?能不能让他带我们去摸摸那架钢琴……”

  魏无羡一头雾水:“什么钢琴?”

  四人一片寂静。

  魏无羡心中产生不祥预感:“你们搞什么?”

  “原来他不知道呀。”罗青羊转头去看聂怀桑。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啊。”聂怀桑转头去看温情。

  “得了吧,”温情谁也不看,埋头剥鸡蛋,“这货连音乐教室叫青蘅楼都不知道,你们还指望他知道什么?”

  魏无羡立刻收获三人同情的目光。

  还是温宁贴心解答:“音乐教室,青蘅楼,听说,捐赠的校友,就是蓝……蓝忘机同学的父亲。”

  罗青羊一脸忧伤:“听说那位校友的妻子漂泊了大半生,最后没过上几年安稳生活就去世了……他真的很爱他的妻子啊,因为他的妻子生前非常热爱钢琴,所以他在妻子去世后以夫妻的名义向母校——两人共同的母校,捐赠了那架钢琴。”

  “嗯嗯!”聂怀桑疯狂点头,“别人确实不能随随便便碰,但是如果是捐赠人本人的亲属要借那架钢琴,学校当然不会反对——更何况还是个本身水准已经接近专业演奏级的学生呢?”

  “顺便一提,”温情低头剥第二个鸡蛋,“你公布……恋情的时候,大家都等着看热闹,没想到等了半个月还没等到你找蓝忘机表白——现在看来,原来是因为全校可能只有你不知道每天晚上借音乐教室练琴的那个人是谁啊?”

  魏无羡一脸呆滞,富有冲击性的事实,使他啃着的包子掉了一半。

  

  ……

  

  夜晚,凉风习习,月色清冷,树影婆娑,是很适合恐怖片的曼妙光景。

  站在台阶的最高级,站在音乐教室的大门前,听着遥远传来的如清冽泉水般的琴声,魏无羡将手搭在虚掩着的门上,一时没有勇气推开。

  这么说,蓝忘机当初有没有隐约猜到他说的那个“弹钢琴弹得很好的人”是谁呢?还是说有一些预感,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又或是不是很确定,所以一直没提?

  当然了,对蓝忘机的想法、蓝忘机对他的想法,他也一直有点预感,但又始终不太确定,好像只要不是由蓝忘机亲口说出来,那么一切的一切就都不能算数。

  ……那,现在就去确认一下吧?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教室的门。

  琴声骤然朗如明月,随着他脚步声的回响,戛然而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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