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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魏无羡觉着蓝忘机此时的心情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又觉着蓝忘机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见过又如何？”

魏无羡一怔，随即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何时何地？”

蓝忘机道：“此时此地。”

魏无羡原本撑着桌子探出大半个身子凑到蓝忘机面前，此刻一听这个回答，手臂一软，差点一个没撑稳就整个人砸在桌子上。很快，他又是震惊又是好笑地抬起头来：“含光君，你这是在说笑吗？”

蓝忘机垂眼看他，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声音却相比之前柔和了不少：“我从不说笑。”

魏无羡牵了牵嘴角：“你这个人真是……”

小二正好在这个时候上了菜，魏无羡也就借着这个机会掠过了原话题，异常热情地招呼含光君开动。尽管最后一大半的菜都进了他的肚子，在蓝忘机掏出钱袋付钱时，他还有些过意不去。

蓝忘机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付了钱，转过头来又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魏无羡也不知怎么地心里无端暗喜了一下，清清嗓子：“我们先去，嗯，帮忙种树吧。”

※

先前的小姑娘所指之处，是城西的荒郊。

魏无羡与蓝忘机刚走出城门，那小姑娘立马跳了出来。原来她把拖车拖到城门外就找了个地方歇着，顺便等这两人，谁知等得肚子咕咕叫了，这两人还没来。看着这两人显然吃饱喝足地走来，小姑娘心中愤恨顿时扩大无数倍，不由得暴露本性，在两人面前撒起泼来。

魏无羡好笑地递给她一根路上顺手捎的糖葫芦，小姑娘平时鲜少碰着这美味，接过去后就慢慢消停下来。魏无羡便趁机鬼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要歇歇了么？修仙之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你倒不用在意我们吃了什么美食，不过聊以慰口罢了。”

小姑娘咬着糖葫芦哼哼唧唧地表示不信。

魏无羡道：“行吧，那我们给你赔礼道歉。你不用动手了，要去哪，我们帮你把树拖过去……你别看这位哥哥长得标致，不像那些粗犷大汉，其实他力气大着很呢。好吧，这是我瞎说的，蓝湛你要不要帮忙……蓝湛？！”

眼前的景象十分惊悚。他话音刚落，蓝忘机便已径自走过去单手握着车把将拖车拖了过来，简明扼要地问：“去哪里？”

魏无羡：“……”

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蓝忘机能单手拖车惊悚一点还是蓝忘机居然真的去拖车了惊悚一点。

小姑娘略一示意，走在前头表示我来带路。魏无羡在后头跟着，顺便跟蓝忘机扯了几句，发现对方除了点头摇头就只会“嗯”，着实不是个理想的聊天对象，便又跳到前面去跟小姑娘聊天。

没聊几句他就忍不住直切主题了：“你这些树，是要替谁种给谁的？”

小姑娘抬头，有意无意地朝他手腕处看了一眼，神色中尽是鄙夷：“你不是神仙吗？我还以为你早看出来了。”

魏无羡被她那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把手往背后收了收，不想这小动作被后边的蓝忘机看得一清二楚。他假意恐吓道：“知道我是神仙你还这么猖狂？在大街上陷害无辜路人抓人来干苦力？你不怕我从天界拿些法宝来把你们这些下界小妖全部收了？”

小姑娘鄙夷神色半分未减：“你少唬人。我知道天界早就立了新的法条律令，上仙未经正当途径不得私自动用仙界法器，凡妖犯事伤及普通百姓惊动官府归人间管，惊动山河才归天管，不是随便一个神仙都能出手干涉的。”她舔舔竹签上的糖渍，砸吧了一下嘴，又道：“况且，我可没伤什么无辜路人一根毫发！官府都管不着，你想管？”

……说得很有道理。魏无羡无言以对，心想现在的小妖真是厉害，这天界的法条连我都没记住，下界小妖倒先滚瓜烂熟了。

他随口打趣了几句，就不打算再找茬了。无奈似乎这次是小姑娘不打算放过他，见他不说话，便主动挑起话题：“话说，你手腕上怎么回事？你是月老跟班吗？司掌红线结……”吓得魏无羡一个激灵赶紧把那根糖葫芦抢了出来，惹得小姑娘立刻断了话头大声嚷嚷着我还没吃完。

魏无羡心虚地偏头瞥向蓝忘机。对方倒像是没听出什么名堂来，见魏无羡望过来，也便波澜不惊地望回去：“何事？”

……倒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魏无羡愈发觉得蓝忘机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要难懂，又想对方大概也是不愿追究太多，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如承了这份好意算了。

魏无羡刻意往前走快了几步，跟蓝忘机拉开了一点距离，待小姑娘跟上来后才把糖葫芦递还给她，伸出食指抵在唇边低声嘘道：“别乱说话。”

小姑娘狐疑地回头看了蓝忘机一眼，又看看魏无羡，仿佛很想打探清楚怎么回事。

魏无羡趁机引诱道：“回头给你多买几根糖葫芦。”

小姑娘不假思索道：“十根！”

魏无羡道：“嘿怎么还敲起竹杠来了？十根太黑心了，八根吧。”

小姑娘又道：“九根，你买不买？”

魏无羡无语片刻，只好道：“……好好好，九根就九根，你可记得别跟旁人乱说。”

说完他在心里小小地心疼了一下蓝忘机的钱袋。

小姑娘莫名得了这横财，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当然。我们都是很守信用的，可不像某些凡人跟仙人。老早之前我们就跟你们说的什么……名门子弟承诺过，不会伤害城中百姓一根毫发，你看，到现在不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听到熟悉的字眼，魏无羡不由得眉心一跳，心道也颇巧了点，便似笑非笑有意无意地追问道：“名门子弟？你亲眼见过？”

小姑娘好奇又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似乎强压下了什么呼之欲出的问话，点头“嗯”了一声。

“以前这里有过桃花林，只是后来被烧了，我们好多姐妹都在那场火里被烧死了。”

随后她蹙眉苦思片刻，摇头道：“我就记得在那之前有许多可能是出门修行还是怎的——反正不知道他们出来都干些什么——据说是在这里遭了什么邪魔，命丧黄泉。然后就有好几家人派人来调查，也不知是不是没长眼睛，就调查到我们头上来了，花了好大力气才跟他们说清楚，还无缘无故就被要求跟他们承诺不伤人。天地良心，我们可从来没伤过人！”

魏无羡正在心里整理这番信息，便又听小姑娘道：“那几家人，有没有什么姑苏，我不记得了，也许是有的。当时我还只是挂在枝头的一朵花呢——不过，我不记得也就算了，怎么你自己都不记得？”

魏无羡脚步一滞，很快又调整回原来的步伐：“什么意思？”

小姑娘狐疑地瞥他一眼：“……你当真不记得了？当时你还是跟后边那位神仙哥哥一起来的，他没给你说？莫非他也不记得了？”

魏无羡的脚步终于彻底停住。

蓝忘机就在后面不徐不疾地跟着，此时却见魏无羡忽然停下，便也停住步子，向他递去询问的眼神。只见魏无羡似是踌躇了一番，才朝他摆了摆手：“我没事，就是好像有些眉目了。”

魏无羡一边心虚地试图糊弄过去，一边极不自然地抬手揉了揉鼻梁，看上去颇为疲倦的模样。蓝忘机一言不发地放下车把，上前几步似是想要去搀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了躲。

魏无羡定了定神，才抬眼对上蓝忘机的目光。

“蓝湛，我想问你……”

声音戛然而止。他憋了又憋，终是摆摆手：“算了，下次再问。”

说完他便侧身躲开那道专注而又深邃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所以看到的东西也与先前不同，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接触到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满含着珍视与爱重，如千斤压顶般叫人承受不来。

心慌意乱，而又控制不住地心生欢喜。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蓝忘机已经收回目光移开了眼，眸光始终如一地清浅冷淡。于是魏无羡又告诫自己那是错觉，坚定不移地把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压了下去。

他隐约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影影绰绰地拉扯着自己。小姑娘随口说的几句话，如丝结成网，拉出一幅朦胧缥缈的画。她描绘的情景也实在是很简单，无非是两个少年结伴前来，恰好在当年的桃花林中逗留过而已。

“那个时候，他是跟你一起来的呀。不过他还是像现在这样不爱说话，而你一直缠着他想方设法逗他说话，甚至要逗他生气。”

在想象那个画面时，魏无羡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蓝忘机那双从他手里将红绳翻过去的手。修长的、白皙的手指，将红绳翻绕出另一个图案来，如此孩子气的行为跟这人一本正经的模样简直格格不入，却又莫名给这个总是冷淡疏离、出尘得不似凡人般的含光君添了些人间烟火气。

“虽然那个时候你还不是神仙，不过你身上已经带了很多红线了，随手一摸就是一大把。”

……为什么当时没想过问他怎么会翻花绳、跟谁学的？

“他不看你，就顾着往前走。你还不停喊着看看我嘛，老往他面前凑。最后你干脆跳到前边挡住他的路，双手一伸，把手指上绕着的红线递到他面前……”

虽然不管问不问，现在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当时是这么说的：就知道你不会，要不要我教你？”

-TBC-

又，开火箭了(